憤怒地攻擊別人不是強大，而是內心脆弱

憤怒公式

在我們的個案團督中，一位來訪者講述了這樣一件事情：

同事A給同事們每人買了一杯奶茶，她喝了一口發現奶茶是苦的。她看了一下，發現其他同事的奶茶里都加了奶，只有她的是純茶。她查了一下，她的奶茶價格貌似比其他人的奶茶便宜了一半。她非常生氣。

是什么讓她生氣呢？她認為同事A“瞧不起我，對我區別對待，她覺得我不配”。

當我們把對方的行為解讀為冒犯時，就會引發生氣或憤怒情緒。但是在憤怒發生之前，還有一些重要的情緒和感受被我們忽略掉了。這種被忽略掉的情緒籠統來講叫痛苦，具體來講可能是委屈、無助、恐懼、自卑等。

在這個例子中，來訪者認為自己不夠好、很懦弱，才讓同事A這樣對待自己的，這損害了她的自尊，傷害了她的情感。這些痛苦的感受發生在憤怒之前，有時候轉瞬即逝，因此往往被當事人忽略掉。

在憤怒之后，同事A的行為被來訪者重構為“她是故意的”，“她這個人有問題”，這個這種重構迅速取代了無助的痛苦。她鼓足了勇氣對面對這件事，要讓對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

阿倫·貝克將這個過程，總結為憤怒的公式：

憤怒=權利+不道德行為+報復

當我們認為自己的正當權利被對方侵犯，并斷定對方的行為是不道德的，然后我們就會憤怒，從而發起報復行為。

在憤怒之前產生的委屈、無助是“軟情緒”，這些情緒會讓我們感覺脆弱。而憤怒是“硬情緒”，讓我們感覺自己有力量。這也是很多人喜歡憤怒的原因之一。

敵意模型

阿倫·貝克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不僅總結出一個憤怒公式，還總結出一個更完整的敵意模型。

書中講了這樣一個例子。妻子發現丈夫有些不盡責任，例如修理廚房漏水的水龍頭、打電話給電工、支付賬單等，她勃然大怒，于是開啟了下面的對話。

妻子：你從來都沒有說到做到。

丈夫：你為什么把這件事搞得那么夸張？

妻子：因為你從來不按我的要求去做，從來不做你該做的事情。

丈夫：你又來了！你永遠都看不到我所做的一切。

妻子：我能怎么辦？你不是在電視上看比賽，就是在打高爾夫球。

丈夫：看到我稍微放松一下，你就受不了。你只是想控制我的一切。

妻子：你為什么不閉嘴，然后去做你該做的事？

丈夫：你還想控制我說話。

我們來看看妻子的憤怒和敵意是如何一步步形成的：對丈夫的期望落空，失望，以及隨之而來的背叛（“他又讓我失望了”）。這時她感覺到挫敗、無助和恐懼，身體體驗到一種下沉的無力感。她將丈夫的疏忽重構為一種不良行為模式（“他從不……”），同時把丈夫的懶惰重構為故意之舉，這些重構快速取代了她的失落。最后，她將責任全部推到丈夫身上，責怪他“不負責任”。一旦丈夫的不道德行為在她心中定型，她就怒氣橫生，甚至會冒出要捶打丈夫的想法。

這件事的敵意鏈條是這樣的：

事件→痛苦→“蒙冤/受委屈”→憤怒→動員攻擊

敵意鏈條的根源在于一個人的負性核心信念，比如我是弱小的/無能的。一個自認為弱小的人，對輕視尤為易感。在人際關系中，他會特別重視別人對自己是否尊重。他經常抱怨的就是別人不尊重自己，別人輕視自己，別人嘲笑自己。

我的一位男性來訪者去健身房，老板沒有給他打招呼讓他非常生氣。他認為老板瞧不起自己，因為自己沒有請私教，在老板眼里面自己是窮人。

憤怒者的邏輯是：對方不尊重我，因此要對我受到的傷害和痛苦負責；對方是個壞人，其對我的傷害是故意的、不公平的，因此應受到懲罰。

綜上所述，敵意模型是這樣的：

敵意模型=脆弱敏感性+受損的尊嚴+壞人意象+懲罰信念+攻擊行為

這個敵意模型不僅可以解釋人際沖突，家庭暴力，還可以解釋國家戰爭和種族滅絕，這是很令人震撼的一件事情。用阿倫·貝克的話說，“對于被配偶疏遠的丈夫形象，激進分子對種族或宗教少數群體的形象，以及士兵對從高塔上向他射擊的狙擊手的形象之間所存在的相似之處，令我大為震驚?！?/span>

走出憤怒

格洛里亞問雷蒙德：“你打算什么時候修水龍頭？”雷蒙德怒視著她，大喊：“滾開！”格洛里亞回應道：“如果你表現得像個家里的男人做好你的工作，我會滾開的！”雷蒙德咆哮著回道：“我會讓你知道什么是男人！”隨即一拳打在她的嘴上。

這是書中提到的一個家暴案例。雷蒙德對妻子的反應十分野蠻和夸張，他自身的脆弱性讓他對威脅十分敏感，聽到妻子的話，他認為“格洛里亞總是批評我，她從來不尊重我”，這種極端化、絕對化的認知是原始思維的特征。

如何幫助他走出憤怒呢？

策略一：重新構建對別人行為的推論。比如使用發散思維技術和控辯方技術，鼓勵雷蒙德思考除了將妻子的話解讀為“她在批評我”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她的批評除了不尊重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嗎？以及有沒有在其他場合妻子關心和尊重他的證據等。最終他形成的替代解釋是：自己的拖延讓妻子很沮喪，讓她心煩意亂，她這樣說是心急多過批評。

策略二：聚焦于受傷害的感受（軟情緒）。雷蒙德意識到在憤怒之前，妻子的批評讓他感覺到很受傷，妻子的不關心讓他很沮喪，他也害怕妻子會離開自己。不過這些感受和情緒都很短暫，迅速被憤怒取代了。聚焦于受傷害感往往會壓縮對自己被冤枉的過度關注，也會削弱要采取報復的必要性。同時，也可以讓他能夠更充分地認識到自己的脆弱性，以及那些致使他容易感到自己被人威脅或貶低的信念系統。

策略三：管理預期系統。易怒的人往往認為對方“沒有權利這樣對我”，其實這些權利是自己強加在對方身上的，是一種自我中心的想法。因此，請他思考這樣的問題：

? 別人知道你有這些權利嗎？

? 如果對方不符合你的期望，實際上你會損失些什么呢？

? 你是真正經歷了損失嗎？或者你生氣的是原則問題？

? 報復能讓你得到什么，又會讓你失去什么？

策略四：學習處理憤怒與沖突的技巧。把憤怒重新構建為進行警告而不采取行動。比如輕微憤怒是黃燈區，是他要退后的信號。更強烈的憤怒是紅燈區，是他要撤離當下情境的信號。這里可以嘗試用五級量表來約定雙方的行為。另外一個技巧是轉移話題，從沖突話題轉移到中性話題，推遲對情緒反應激烈話題的進一步討論，避免情緒升級。

策略五：控制暴力沖動。在他沖動過強時可以用：第一個安全措施是抽出一點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離開房間。第二個措施是重塑格洛里亞的意象，將其變為脆弱的和煩惱的形象，而非充滿敵意和威脅的形象。第三個措施是提醒自己，更具男子氣概的做法是冷靜和成熟。

策略六：用“合作”的想法代替“控制”的概念。從誰對誰錯、誰贏誰輸的焦點中脫離出來。雷蒙德不再那么擔心格洛里亞“我行我素”，而是更多地去解決問題。他還能夠認識到這樣一種觀念，即妥協并不意味著失去自我或讓自己服從他人，而他會獲得更好的伴侶關系。

走出憤怒，需要對敵意鏈條的每一個環節進行認知調整和行為改變。

一個不輕易憤怒攻擊別人的人，才是真正的內心強大的人。